老人听老太太这么一讲,顿时泣不成声,“老嫂子,你抬举我了。我周老八,一个戳牛屁股的,随波逐流,一棵墙头上的草,歪打正着去了朝鲜战场,仗着不怕死这股血气,多杀了几个美国鬼子,算啥?肚里又有花花肠子……唉,我是觉着配不上啊……再说,你们不知道……”
小媳妇吃吃地笑,“八爷那时咋恁谦虚!那时你就是连长,现在早当司令了。你就不后悔?真是的。”
“后悔?”老人坚决地说,“我能有个善终,就算是祖上的积德好。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冤枉我,咋说哩……”
上尉不知另有惊心动魄的事,就说:“四个日本兵,又有枪,那时你还没当兵……”
……
老人神色凝重,木刻一样坐在四人中间。布满天际的阴影慢慢罩下了。满地的鸡子恓恓惶惶奔向院子。狗的吠声中,间或插入的一两声黄牛的哞叫显得分外地寂寥悠长。世上的这一隅,委实太偏远了,使人无法相信这里会与几十年前的腥风血雨有瓜葛,若不是这个多血质的上尉为了向那个娇小可人的城市少女证明他的每一片土地都凝着一股血气的理论并不是个童话,老人所经历所心历的一切,命里注定会像这漫野的荒草一样自生自灭了。
老太婆再没闲心闲坐了。她要回去准备可口的晚餐,尽自己的余力把眼前这个城市姑娘牢牢地拴在自己孙子身上。周老八孤单一人了此一生,自己的孙子也参了军。她理解当兵如同理解战争一样,摸上枪就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做了亲密的邻居。她端起簸箕,转身对周老八说,“我看你存心要点灯熬油!你肚里的货几十年卖不出去,今天遇到个好买主,你又翘起来了。杀人放火你都做过,还有啥事能噎了你?”